■詹慧群

　　常宁的初夏，有些热浪袭人。车出了城，沿着柏油大道一路向南，两旁高大浓密的杨树急速地往后退去，一车人急切地向窗外张望。原本不过十公里左右的路程，居然觉得那么漫长——是的，急切的心情耐不住等待。

　　远远地，看到路的右边停了一长串的车，不用细看，不要问，传说中的马桥双槽葵花园应该就在这儿了。不等朋友找到停车位，我们几个就匆忙下了车。

　　绿油油的一大片烟叶过去，那大片大片的黄色，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向日葵花朵朵开了。喧闹的人群，推挤着我们往前走。原本，这儿不过是一片田野，因为这些向日葵，田间走出了无数条弯弯曲曲的小路，或宽，或窄。

　　喜欢向日葵，也许是天生的。老妈回忆说，我三岁了还不会走路，除了这个，是什么都会，尤其伶牙俐齿。我一岁不到，老妈带我走亲戚，面对着一大堆糖果饼干，我啼哭不止，倒是对着大人口里吐出的葵瓜籽壳儿一个劲地手舞足蹈。有好事者于是抓了几粒葵瓜籽放到我小小的手里。我居然有条不紊地一粒粒送进嘴里，随着清脆的“咔”的一声响，我的小乳牙干脆利落地把葵花籽磕开，准确地吐出瓜子壳，留下细小的瓜子仁在嘴里细细嚼着。

　　待我再长大点，开始有了记忆的时候，村里有些人家也种上了向日葵——老家遍布紫色页岩，田地却很少，但这丝毫难不倒勤劳的家乡人。他们有的是办法，在路边，在池塘边，在田间地头的边沿，在房前屋后的犄角旮旯，乡亲们充分利用每一寸闲余空地，栽种上向日葵。向日葵是非常容易成活的植物，它不求水肥的多少，不择土壤的贫瘠。阳春三月，整理好土地，选好了日子，把种子点种到土壤里。一场春雨后，向日葵籽就开始生根发芽了。它们戴着那顶“壳儿帽”，悄悄地顶破头上的泥土，慢慢长出一条柔嫩的细茎。在和煦的春风里，它们开始你追我赶，踮着脚尖可劲地生长，直立蓬勃。

　　夏日正浓的时节，随处可见一朵朵粲然微笑的葵花。至今记得妈妈就在对门那口山塘的塘堤上种下了一排。

　　我常常一个人跑去仔细端详，那纯黄色的花瓣，带着绝对的风姿，镶着嫩绿的叶子，盛开在初夏的阳光里，太阳在哪，花朵就朝着哪。多么神奇的花呀! 它们是世界上最高的花朵，比其它的花离太阳更近；它们拥有巨大的花盘——那是太阳的形状；它们拥有灿烂的花瓣——那是太阳的颜色。它们呈现出那种恢宏的气势，又有着天然璞玉般的朴实秀美。

　　它全身都是宝。在物质生活极其贫瘠的当年，葵瓜籽自然是我们的美食——每到春节，茶余饭后，妈妈会端出一大盘新炒的葵瓜籽，亲友们围着火炉，一边磕着瓜子，一边家长里短地拉起家常。细细品尝，那葵瓜籽原汁原味的香味，浅浅的甘醇，柔和的花香，从舌尖直抵胃底然后四下里流散——不，不光是葵瓜籽，连带着它生长的阳光和风的味道，一起留在了心的深处。葵花杆可以砍下来当柴烧，也可以做火把为夜行者照亮前方的路，还可以做单方熬水治疗水痘。我们玩累了，还可以摘下大片的葵花叶子当做扇子扇凉，互相调侃着：“我扇扇，你享风，向日葵里有黄蜂……”

　　到处都是葵花拥挤的笑脸。此时，阳光倾洒在田野里，倾洒在葵花上。那耀眼的金黄，简直让人束手无策。千朵、万朵、十万朵、数十万朵花，面向太阳，开得一塌糊涂。那花儿像火苗一样闪烁跳跃，灼灼燃烧，几乎可以听见轰轰烈烈燃烧的声音。整个田野，都被花攻陷了，就连周围的村庄，似乎也快要被花儿点燃了。

　　不足五月龄的女宝飞飞，不断地在花间咿呀有声。跟随着她的目光，我微微俯下身躯，轻轻地捧起一朵向日葵花。一股淡淡的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味儿拂面而来，透着些许别样的清气。看看飞飞，又看看花儿，恍惚间，一朵朵葵花变成了一个个孩子的可爱笑脸。那千万株向日葵，宛如一个个可爱乖巧的娃儿在载歌载舞，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。想起著名作家高士其作品中的一段话：“向日葵葵盘，就像一座精美绝伦的音乐大厅，那一粒粒粉黄的花蕊，宛如一个个座位。太阳一出来，整个音乐厅里就会上演辉煌壮丽的阳光交响乐。”此刻，我伫立田间，静静地聆听一朵朵向日葵花开，就像在聆听一首辉煌的音乐，这是怎样的一种美轮美奂!

　　种向日葵的大叔不断地提醒着人们文明赏花。从大叔的话中，我知道，村里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，留下老人孩子看家护院。“辛辛苦苦种一年田，收入还不如打工一个月挣的钱多!”他们连旱涝保收的良田都不想种了，谁还会在这样的旱田里种向日葵呢?我笑了，记忆中向日葵代表着的那个纯粹意义上的农耕时代早已经过去了，那个安于现状、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已经离当代农民远去了——他们不再满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，他们要追逐梦想，像这一株株执着向阳的向日葵一样，寻找富裕而热闹的日子。只是，远离了乡村、在城市里打拼的他们，会不会像我一样，闲下来的某一天，想起老家中曾种过的几株向日葵?生命如此可爱，幸福就在心中。衷心地祝愿他们在城市的喧嚣中，无论顺境逆境，都如这花儿一样，昂首挺胸，寻找阳光与温暖，拥有更美好的明天。

　　闭上眼睛，嘴角泛起微笑。这大片大片洒满阳光的田野，满是盛开着的向日葵的花田，将成为我心底永远的怀念——真真切切地在今生今世的时光里盛开，轰轰烈烈，蓬蓬勃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