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那贫瘠的紫色页岩上,要想种出点什么,不说得费九牛二虎之力,起码也算是不容易——否则,就没有那么些裸露的光秃秃的山包了。
苦楝树算是个例外,房前屋后,田间地头,荒郊野外,常可以见到它。但尽管如此,它还是没有鹤立鸡群的资本,难以吸引人们的眼球,也鲜有人记起它、谈起它。也难怪,它的身躯,谈不上伟岸;暗褐色的树皮,自然也没有颜值可言。这就注定了它的平平淡淡和默默无闻,唯一值得提起的是它那细小却灿烂的花朵。
我却对苦楝情有独钟。每当儿时沉淀的记忆翻起,苦楝花儿的清香暗自涌动,心下便难以释怀。
每年春天,乍暖还寒,池塘边的柳树不经意间缀满了黄绿色的柳芽儿,苦楝树似乎却还想睡个回头觉。三五场春雨后,它才睁开它那朦胧的睡眼,匆匆忙忙地露出头来,绿枝嫩叶缀满全身。一丛丛、一簇簇的紫色小花,苦涩的清悠悠的芬芳,在暖煦的阳光下,在柔和的春风中,绽放着,飘荡着。远远望去,满眼白白绿绿,清清爽爽,素如碧玉,不事张扬却又让人赏心悦目。走近细看,每朵花儿如米粒般大小,每一朵小花都有五片花瓣,白嫩中透出淡雅的紫。无数带点蓝晕的花儿凑在一起,如梦似幻,那么紧密,那么团结向上。繁花嫩叶间,更见蜂飞蝶舞。也许,它是想在百花开尽之后,为装扮大地幽雅地透出芬香,为自己争取一份惊喜吧。闻多了那花香,便有了醉意。
苦楝的花期很长,差不多能持续一月之久。落花时节,站在苦楝树下,闭上眼睛,听花儿如细雨般纷纷扬扬落下,和着氤氲的花香飘飘洒洒,像极了一场樱花雨。
花谢之后,苦楝树的枝桠间,便挂满了一串串绿油油的小果子,圆圆的,在绿叶间忽隐忽现。那青翠欲滴的颜色,会引起人的味蕾不自觉地活泛起来,然而,这果子,是不能吃的。除了人,鸟儿也一样。它的果子,是苦的,这也许就是苦楝名儿的由来了。长大以后,才知道,四川出产的苦楝子,称为“川楝”,是可以拿来做药的。
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对苦楝树的感情。物质生活极其贫乏的乡下孩子,同城里孩子一样,也有着一颗追求快乐的心。苦楝树的果子虽然不能吃,但孩子们却把它作为嬉戏的子弹,那是用来训练准头的绝佳材料。男孩子们像猴子一样爬上树,三下五除二,揪下那椭圆的、好似涂着一层蜡的果子,当子弹用。弹弓,是随便到山上砍个小树叉就做成的;皮筋,一般是偷了妈妈或者姐姐扎头发的橡皮筋,要不然就是偷了奶奶从小货郎那里拿鸡蛋换的松紧带做的。偷吃稻谷的鸡,糟蹋秧苗的鸭子,甚至是枝头啄食野果的小鸟,冷不丁,就会挨上苦楝子弹儿,惊慌失措地四下逃窜。而“肇事者”,却会拍着小手,又蹦又跳,“打中了,打中了!”
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酷热的盛夏,伙伴们割猪草鱼草累了,便会选择爬上那些多杈的苦楝树来歇息。两三米高的苦楝树,往往有着多向树杈,就像一把把天然躺椅,是最好的休憩处。爬上去后,在枝繁叶茂的浓荫里,顺着树杈,可躺可卧。躺在那儿,可以闭目养神,享受凉风习习,听知了声声;可以极目远眺,看大人们在田里忙碌劳作,看天边白云朵朵,想着那里是不是住着神仙。之前的疲惫或者偶有的不快,瞬间忘到了九霄云外。夕阳西下,老牛暮归,大伙儿才恋恋不舍地从树上下来,或挑或提那或多或少的劳动成果,各回各家,各找各妈。
故乡的苦楝树,默默记录着我们的成长。陪伴着我们度过欢乐的童年后,它又静静地目送着我们踏着欢快的步伐,迈进小学的大门、中学的门槛,去追逐更高的目标,祝福我们飞到更远的地方。
曾经给过,即为快乐;从不索取,自是坦然。只是不知道,三十年后的今天,故乡的苦楝树,是否还静静地站在那儿,默默守望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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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詹慧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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