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直以为,烟洲应该是在春天里得名的,名字的笔画中都透着一股氤氲的春色,好比舂陵水在乍暖还寒的三月里蜿蜒南来,于濛濛烟雨中蓦地对寂寞沙洲上的桃红柳绿、屋舍田园有了惊鸿一瞥……
所以,当地文人在为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的老戏台写对联时,就将“烟、洲”二字自信地嵌入了上联的“烟画麒麟”与下联的“洲连鹦鹉”中,似乎隐隐地想要表达“诗仙”李白当年叹服的“芳草萋萋鹦鹉洲”这般意境!
其实烟洲的春天并不浮艳,主画面就是随着舂陵水连绵起伏的葱茏油茶林,满眼绿色调铺天盖地、一望无际。桃红李白都不过是偶尔的点缀,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雨就都会香消玉殒。而落红遍地过后,烟洲的春光就草草收场了,仿若一年到头在沿海异乡打拼、难得返乡的出闺女子,正三三两两、袅袅婷婷地行进在乡间小径时,一场恼人的春雨倏地一下就将她们春风里的窃窃私笑憋了回去,余下的唯有惶乱和仓猝。
反倒是秋天,烟洲才更耐看、更多彩、更韵味。
烟洲的秋,是有着分明层次的。
天高云淡中,舂陵水逶迤南来,地貌上本是南高北低的,可烟洲却偏不,她北面才是高地——石岭、盟山、新盟峰,都鹤立鸡群般耸峙在河谷下游的平原微丘,给烟洲平添了几许立体感。他们都是邑中名山呢,数百年来,往来文士纷纷留下或感性、或理性的文字。在《同治常宁志》中,“石岭,县东二十里。”“盟山,县北七十里。壁立千仞,土人呼为冲天蜡烛。其上四面高、中甚平,登眺则湘随岳转,如在目前。”“盟山右五里有新盟峰,顶有二巨石,高数丈,对峙如门。”
这其中又尤以盟山最为有名,据传“黄帝、舜南巡,禹治水,皆维舟登此”,所以山上至今还留有三帝王庙以资纪念。清咸丰年间,邑中名士易兼三经此,便感慨地作了首《招源河口望盟山怀古诗》:
“征帆发衡郡,晚泊招源河。举头望盟山,盘结双嵬峨。嵌空若天柱,对峙影参差。嵯峨暝日色,微风生嫩波。”
新盟峰上亦有庙宇,称“三学士庙”,据传“宋升国公主栖真塔山,庆历间遣三学士存问,卒于此。土人为之立祠。”遗憾的是,此三学士的姓名在正史、野史中均无记载,特别是升国公主,因为并非一个鲜活生命所拥有的名号——按《宋史·卷二百四十八·列传第七》记载,升国公主是宋仁宗妹妹,最初封卫国长公主,去世53年后才被宋徽宗封升国大长公主——更是让这一传说充满了疑问。毕竟,要在宋仁宗执政的庆历年间派遣三位大臣去慰问半个世纪后、已去世了才有升国公主名号的人,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穿越生死、跨越时空……
石岭则因为山顶皆为奇峻山石而得名,颇具黄山或三清山风骨。虽然横直不过半里,且仅限于山顶局部,但这座原本圆润的红壤山峰也因此而格外夺目。登顶之后更是风光无限,可见玉带似的舂陵水白茫茫地切开大地,泛着亮光直奔湘江而去……
此刻的烟洲,已变得比任何时候都五彩斑斓起来,除了多了深深浅浅的黄叶、红叶,还有或红或黄的果实也正芳香四溢着——石岭的罗汉果挂满了枝头,类似猕猴桃的藤蔓依旧疯长着,绿油油的爬满棚架。棚下的长圆形果实带着黄褐色的茸毛,仿佛小伙们青春期初生的胡须。这种盛产于广西桂林的热带水果如今已成功在烟洲扎下根来,两元钱一枚的果实,除了是妇孺皆知的止咳化痰药,还可生食、做菜,味道亦极鲜美。大泉的葡萄和青提也已成熟,或青或绿、或红或紫,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诱人的香气。当然最喜的还是那些漫山遍岭的油茶,青中带黄、又略带紫红,与田野中黄灿灿的稻谷一起,预示着即将悄然而至的丰收!
源于舂陵河谷的独特气候与肥沃土质,让此处农作物大多品质优异,老饕们大多会心照不宣,在选购时毫不掩饰对烟洲产地的偏爱,好比舂陵水岸边一坛置放已久的陈年米酒,懂她的人们如何不陶醉其中!
烟洲的秋,于是到处都是收获的快乐了,即便是秋去冬来,也还有白中透粉的油茶花开满山岗,壮观得让人误以为春意正浓。若还有一点萧瑟的秋雨,是不妨在烟洲的老街上去溜达一阵的,你可以撑上一柄油纸伞,走过曲折的长街,走向昔日繁华的青石码头。当你经过一段仿若隔世的青石板巷道时,摸一摸两侧绵延的青砖老墙,望一望舂陵水边秀气挺拔的惜字古塔,想一想雕龙画凤的老戏台上那些老生、小生或青衣们恍恍惚惚的身影与咿咿呀呀的唱腔,多少也能够找回一些秀才文人的感觉……
来源:衡阳日报
作者:崔建华
编辑:redclou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