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小说《天堂山歌神》,曾获2011年《小说选刊》年度正文“长篇小说一等奖”;2012年中国小说家学会“现代优秀小说奖”。
六、生离死别
下午,队屋楼上的办公室里。黄水良叫人传来石龙,一见面便和他交了底:“石龙,刘祖堂是反革命暴乱的头子,必须镇压!但现在没有他的口供,我们找不到他的同党。而且他私藏的‘刘三姐玉雕像’还未交出,这是抵制我们‘破四旧’的反革命行为!你是共青团员,又是民兵排长,在这你死我活的对敌斗争时刻,正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!实话告诉你,昨天晚上,你与刘四妹在狮子崖所干的那事,这可是个严重的作风问题!”
石龙急了,他要向黄水良说明白:“黄司令,我们只是躲雨,没做别的事呀!”
黄水良摇摇头,挥挥手,装作很大度的样子,低声说:“算了吧,那事以后再说!”
石龙一见黄水良那阴阳怪气的样子,心里更加着急,他向黄水良大叫道:“什么事嘛,你总得有证据呀!”
黄水良一见石龙来了怒气,便也站了起来,从身上拿出四妹的那块带血的手帕,朝石龙面前一抖,厉声地反问道:“证据?这是什么?”
石龙一见四妹的这块手帕,急得说不出话来,他急向黄水良解释:“这,这是四妹的手帕。当时——”
黄水良抬手一挥,打断了石龙的辨解:“石龙,你还有何话说?告诉你,组织上要考验你在这次对敌斗争中的表现!”
石龙气得大叫:“黄水良,你们这是污蔑好人!”
黄水良气势汹汹地指着手帕上的血迹:“你是好人?我们是污蔑你?血的证明,李石龙,你赖得了?”
石龙无法申辩,只是大骂:“姓黄的,你,你卑鄙!”
黄水良觉得“铁证如山”,再争已毫无意义,只是冷笑一声,算是结束争辩:“哈哈,卑鄙?卑鄙者,究竟是谁,日后自有分晓!”
“你,你——天可作证!那是我牙上碰出的血!”石龙最后只好如实说明。
停了停,黄水良想了想,事到此刻,他干脆把事情向石龙挑明:“这样吧,石龙,我相信你。但是,你既然与四妹无染,为了证明你们的清白,今后,你必须断绝与她来往,并且劝她与我结婚!”
石龙一听此言,简直气炸,但一想到现在是什么时候?他不便发作,只得忍声,他说:“我们的交往,你管不着。你们的事,与我无关!”
“好!”黄水良想到四妹早迟总是他的,但他必须好好处理她与石龙的关系,于是装作亲热的样子对石龙说:“我们是好朋友,老同学,实话告诉你,到明年我就是西山大队的党支部书记。你对我好,老同学我最讲感情,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。你若从中作梗,我把你们的事公开出去,恐怕你和四妹这一辈子都不好过。要不了几天,我可以开除你的团籍,撤消你民兵排长的职务。”
石龙想到自己的前途,又想到四妹的处境,他无言以对了。只说:“黄水良,你今天叫我来,究竟要我做什么?”
黄水良见鱼儿已经上钩,暗中高兴,他立即摆起架子,指示石龙:“民兵排长李石龙,今天,我以大队‘红色农军司令’的名义,命令你:今天晚上,潜伏刘祖堂家中,躲在刘祖堂床下,听他们父女说些什么,争取得到可靠证据,拿到‘刘三姐玉雕像’,如果你愿意跟我们配合,事情就这么定了——你可以走了!”
李石龙无可奈何,转过身,一步步走下楼去。
晚饭后,王小八跑来向黄水良报告:“刘祖堂已经醒来,四妹正在给他喂粥。”
黄水良指示王小八,一、你叫刘四妹到这里来一下,我有话同她讲。二、你叫李石龙按我的布置,迅速行动。三、你们两个,不许撤岗,密切注视,千万不能让敌人逃跑!
入夜,队屋楼上,昏暗的煤油灯下,黄水良斜靠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,闭目养神,他在等待着四妹到来。
不一会,四妹提着一盏小马灯,咚咚咚地上了楼来。黄水良赶忙起身迎接。
“你好!老同学!”黄水良老远就伸出手去。四妹不理,径直走到办公桌边,把小马灯朝桌上一放。
四妹余气未消,一见黄水良劈头就问:“黄水良,你叫我来,有何话讲?”
黄水良装作亲热的样子,对四妹说:“老同学,你不是外人,这事我也再不隐瞒你了,你爸爸的问题,我们是在执行县‘红色农军司令部’的命令——”
“什么命令?”四妹急问。
“道县一个叫刘祖德的人与你爹秘密联系,要组织反革命暴动。”黄水良告诉四妹。
“暴动?我爹不是那种人!”四妹深知父亲的为人,他深信父亲决不是那种“反革命分子”。
“四妹,我也了解你父亲的为人,但上面掌握着他们要举行‘反革命暴乱’的全部证据!实话告诉你,道县的刘祖德及其同党50余人这两天已被当地革命造反派全部处决!”黄水良干脆把事情向四妹说穿。
“啊——”四妹一惊,她好像也看到了爹的不测,急切地问:“那,你们想把我爹怎么样?”
“那就要看你的态度了!”黄水良一步步向四妹逼进。
“我的态度?”四妹不解,问。
“是的。一、你爹是‘反革命分子’,你要同他划清界线,一人犯法一人当,你是子女,是学生,我们不会连累你。第二,为了挽救你爹,你要劝他交出‘同党’的名单,交出‘刘三姐玉雕像’,这是你‘将功抵过’的机会?”黄水良对四妹加重了“将功抵过”几个字的语气。
“我有什么过?”四妹想了想,再问黄水良。
“你与石龙昨晚在狮子崖所干的勾当,我们已掌握了你们的铁证!”黄水良干脆挑明。
“我们清清白白,你有什么证据?”四妹似乎明白了黄水良的话意,但心正不怕邪,急向黄水良索要“证据”。
黄水良从口袋里拿出那块手帕,在四妹面前抖开,向四妹冷冷地问:“这手帕是你的吗?”
“这手帕是我的,怎么样?”四妹不明道理。
“还装什么蒜?上面为什么有血?”黄水良冷笑一声,进而逼问。
“啊,这是——”三妹明白了,她有口难辩:“黄水良,你——”四妹急得哭了起来。
“我们是老同学,好朋友,只要你与我重归于好,你虽然犯了错误,但我会原谅你,今后,我还是爱你的!”黄水良一边说,一边走近四妹,猛伸手,一把拖住四妹。
四妹尽力挣脱,一耳光搧在黄水良脸上:“趁火打劫!卑鄙!”四妹转过身,提灯下楼。
黄水良摸了摸火辣辣的脸,咬紧牙关,指着四妹的背影:“好,算你狠!”
四妹回到家里,笔直走到父亲床前,见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。她扶着爹坐起来,给爹喂了点水,然后把黄水良找她谈话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爹。
刘祖堂说:“这是我已预料到的事。看来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!我死不足惜,但我死得冤枉呀,我死不瞑目呀!四妹,爹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,爹没有给你成家,爹死后,你一个人无依无靠,日子怎么过呀!欧——”说着说着,他泣不成声了。
“爹,你别难过,女儿自可奋志为人,为刘王两家传宗接代!”四妹双膝跪在了爹的床前。
刘祖堂连连点头:“好!这我放心!四妹,看来我是过了今天,过不了明天了。临死之前,爹没有给你留下点什么。”这时,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“刘三姐玉雕像”,交给四妹:“这是你娘的遗物,也是我和你娘的全部财产。望你好好珍藏,代代相传——”
四妹双手接过“雕像”,藏进胸间,对爹说:“我一定继承父母的遗愿,为你们接代、传歌,请你们放心!”
刘祖堂用力抓住四妹的手,看了下屋外,对四妹恳切地说:“眼下之计,你必须立即出走,免得因我牵连受苦,而且为我和你妈留下后人,留下歌种!”
“爹,女儿怎能这样离开您呀!”四妹不肯离开父亲。
“事不宜迟,等到天亮,你也走不了呀!你再不走,我向你下跪!”刘祖堂挣扎着下床。
“爹——”四妹强按着爹爹,父女俩抱头痛哭。
这时,四妹和爹的对话让李石龙听得个清清楚楚。石龙再也憋不住了,他从床底下爬了出来。急对四妹父女耳语:“四妹,看来他们对你也不会轻易放过,我去支开门外的人,你必须快走!”说完开开门,叫过王小八、王猛子:“快,你们去把情况向司令汇报,反正刘祖堂也走不动,这里的事由我负责!”天气太冷,“二王”也正想去暖和一下,听石龙一说,高兴地急向队屋走去。
石龙转身进屋,急切催促四妹:“四妹快走!我送你!”
刘祖堂拉过石龙:“好,我把四妹交给你了!我放心了,你们快走!”
四妹一声长喊:“爹——”
石龙再催四妹:“等黄水良过来,你就走不了了!”他一把抱起四妹,开开后门,沿后山小路急奔。
当他们爬上屋后岔路口时,就看见山下一路火把,一路喊声追了上来。
这岔路口,往东往西是天堂圩通往道县、广西的大路;往东南一条平整小路直通老支书邓大爷家;往南,正面上山,是一条荆棘丛生、陡峭难攀的小路,这小路直通老虎坪坟场,人们传说在此经常看到老虎出没。眼前情况紧急,石龙叫四妹只好上山躲避。
四妹拼命爬山逃命。石龙回头往山下看时,见山下追来的火把已越来越近,喊声越来越大。他一心想着:“四妹可不能落入虎口。”自己呢,血手帕卷去了团员、民兵排长,马上就得批斗、撤职,现在又送走了四妹,后果如何,可想而知。自己若与四妹一同上山,他们一定要追个水落石出!完了,全完了!与其那样,不如牺牲自己,保全四妹!对了,只有这样!他打开猎枪的扳机用脚趾勾住,把枪管对准自己的喉头,脚趾一勾,“轰”的一声,石龙被炸得血肉横飞……
追来的人群已到了石龙身边。众人惊呼:“啊,石龙——”
黄水良见石龙自杀,心里叫声“不好”,又见这里是个三岔路口,不知往哪条路去追四妹。但千万不能再叫刘祖堂逃走!他找到队长,叫他将石龙自杀的消息,暂时封锁。按当地风俗,对凶杀惨死的人随死随埋,当晚草草葬了石龙。自己带领来人,连滚带爬火速下山,把刘祖堂扶上床边的靠椅,用手抬着,飞一般往歇马坪溜去。
在经过狮子崖时,由于崖口太低,他们只好把靠椅放下,由王小八、王猛子一前一后,低着头移动靠椅前行。这时,冷不防刘祖堂一个翻身,连人带椅滚下了悬崖……
2011年8月28日脱稿于柳泉斋
来源:常宁市融媒体中心
作者:彭昭维
编辑:刘姝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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