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朱松生
制图:何芬
“那天的朝霞啊,殷红殷红的,就像在血水里漂过了一样……”我外公揉了揉皱纹纵横的眼角,说起了民国三十三年“走日本”的情景,说起了他的父亲——我的太外公奎三爷的故事。
我外公说,1944年,日寇为扭转太平洋战场不利局势,打通中国东北到越南的交通线,在中国战场上发动了最大规模的“豫湘桂战役”。6月中旬,长沙失守;8月上旬,衡阳沦陷。9月日寇进犯常宁,一路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
我外公顿了顿,又说,那天的太阳啊,也是殷红殷红的——那个太阳呀,像憋足了劲的庄稼汉一样,好一番挣扎,才从云层里钻出来,横亘在村头的山尖尖上。
那时,奎三爷的鸭场棚子就设在村头的小土坡上,居高临下,像一道设在村口的瞭望哨。那个早上,奎三爷照例是早早地就来到了他的鸭场。鸭场里,鸭子们正拍打着翅膀,“嘎嘎嘎”地叫个不停——这是在呼唤着主人,提醒主人要放养喂食了,它们已饿坏了呢。
说起鸭场,我外公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自豪,这个规模不小的鸭场,曾是家中的传统产业,为他们一家积下了殷实的家底。
那天,奎三爷正要开棚放鸭,却一眼瞥见二里外,一队穿着黄皮子的日本兵,正大摇大摆地向村子挨近。不好,小鬼子来了!奎三爷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不由朝村子里大喊一声——“鬼子来啰!日本鬼子来啰!”
奎三爷来不及放鸭了,他得赶快跑回村中报信。
小鬼子来了,村子里顿时鸡飞狗跳,全村人吓得慌不择路,赶紧扶老携幼往深山老林里躲藏。可奎三爷一路报信下来,已没有时间再往山里躲了。
说起鬼子进村的情形,我发现我外公依然心有余悸。
我外公说,事实上,奎三爷压根儿就没打算躲起来。他鸭场的鸭子,还没来得及放哩。况且,他有着一身好功夫,还有着一股子的蛮劲——他不相信小鬼子会有着三头六臂呢,他得留下来保护村子里走不动的老弱病残。
小鬼子进村后,先是掳了村子里的鸡,接着又到奎三爷的鸭场捉鸭。见到奎三爷,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,拍了拍他的肩膀,竖起了大拇指,不知是称赞他的胆量,还是称赞他结实的身子骨,然后指了指扁担。
奎三爷明白了,原来小鬼子是要他当挑夫。奎三爷拳头握得铁紧,手心都握出汗来。奎三爷义愤填膺,他心里暗暗盘算——要撂倒几个小鬼子!可是,奎三爷瞄了瞄了荷枪实弹的鬼子兵,终究还是强压了心中的怒火,默默地挑起装满了村中鸡鸭的担子,随着小鬼子上路了。
初秋的天气,依然闷热难当。
奎三爷挑着担子早已汗流浃背,小鬼子也热得气喘吁吁。行到一个偏僻处,小鬼子大约是疲乏了,他们坐下来喝水休息。接下来就是杀鸡宰鸭,一顿狂吃暴饮之后,大部分鬼子兵都打起盹来,只留下两个小鬼子放哨站岗。
说到这里,我外公满眼放光,语速也骤然急促起来——
奎三爷见时机已到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撂倒了这两个日本兵,旋即拾起鬼子的枪,刺死了这两个小鬼子。待打盹的鬼子们回过神来,他早已跑出好远。紧接着,后面枪声大作,奎三爷中弹以后依然健步如飞……
中了枪伤的奎三爷,流血不止,口渴难忍。他一直等到太阳落山,鬼子已走远后,才从密林里爬到山塘边喝水止渴,又用清水清洗了伤口。没想到,他伤口上的洗下来的血渍,居然染红了一池塘水……
“后来呢……”我迫切地追问外公。
“后来啊……小鬼子丧尽天良……又恼羞成怒地折回村子,将留在村中的十余名老弱病残悉数杀害……村子里顿时血流成河啊……你太外公奎三爷也因流血过多,回到家的当晚就含恨而去……”我外公一字一顿,泣不成声。
我外公和我说这段往事的时候,我尚年少。我不确定我当时心里似乎也和我外公一样伤心欲绝,但可以肯定的是——1944年初秋,常宁北乡那轮殷红的血太阳,一直在我的心头汹涌!
来源:掌上衡阳
来源:掌上衡阳
作者:朱松生 何芬(制图)
编辑:小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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